不老梦（下）
-你的命，是很多人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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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幻音死后，再无人唤他一声聂哥
-从此以后，万人非你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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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天光落笔波折，岁月都干涸
只剩别离来不及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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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音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。
她每走一步，都会留下清晰的血脚印。身后她经过的长阶上，都是她一步一踏的印记，她想，怕是自己的血都要流尽了。
天知道她从不信命，却一生都在预知别人的命，包括自己的。
人死前的通病大概是像走马灯一样回忆自己的人生，幻音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了，在全身血液流干之前，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自己十六年的人生，尤其是她那样一个爱回忆的人。
三岁记事时起，幻音见得最多的就是东皇太一，天可怜见，她现在要死了，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。其次是月神，她以前经常恶作剧欺负她，其实也不是不待见她，阴阳家的人大多数都被她欺负过。以前她常跑到舜君的住所去，在那里的彼岸花丛里打滚，再长大些就没去了，因为湘夫人似乎有些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。她很不待见云中君，他经常跟东皇打她的小报告，害她被禁足，不就是往他的炉子里扔了几个苹果把吗？有次她无意间闯到了阴阳家的禁地，那里关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，女人诱惑她打开禁锢着她的咒术，于是幻音坐在地上演算起了咒术推导，却在解开最后一道禁制前被东皇打断，又把她关了三天。阴阳家的人都神神叨叨的，后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教了她占星律，于是她也变得神神叨叨起来。再后来，她遇到了盖聂。
她好累了，可她一直仰着头，入目所及，星河广布。
她要去一个地方，什么地方呢？却因失血过多思维迟钝而想不起来了，可双脚却一步一步地前进着。
原本淡青色的衣衫都被血水浸透了，勉力抬手抹了一把被血模糊的眼，血顺着她的手指滴了一路，渗入泥土里。
幻音知道，又有人跟上她了，却并不出现，大概是怕她还留有后手，他们在等她血尽而亡的那一刻。
忽然，幻音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，再没力气去调节身体平衡，终于倒在了地上。她用最后的力气仰面躺在地上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执着，要将这片星空都刻在眼里，直至死亡。
两个蒙面人手持长剑慢慢靠近幻音，幻音只是睁大双眼，一眨不眨地看着星空，致命一剑挥下。
她什么都没想。
然后是剑锋断裂，肉身倒地的声音。
一个人将她抱了起来，满目的星空，变成了那人冷厉的侧颜。那人扯下披肩，披在她身上。
他点了她周身要穴来止血却并不奏效，手把上她的脉时脸上有几瞬的茫然。什么都不做不符合他的作风，所以他要带她去看大夫。
“去看星星吧······聂哥······”
这一句话，几乎是气音。
盖聂往山下走的脚步顿住，转而向山上走去，远方天空已泛出鱼肚白。
他走得慢而稳，因为幻音已经经不起一点折腾了，她流了太多血了。
幻音感觉很冷，又往盖聂怀里缩了一些，盖聂将她抱得更紧。呼吸间满是盖聂的味道，于是她觉得疼痛和寒冷都离她远去了。
她一直看着盖聂的脸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，只是视线太模糊了，看不见那双她一直最喜欢的眼睛的样子。
“幻儿，就要到山顶了，不要睡着了。”
盖聂这样说着，声音与平时无异。
她想说，她好累就睡一小会儿，到了山顶再把她叫醒就好了嘛。
可她没有力气说话，只好努力睁大眼睛看他，听他的话不睡着。
幻音最想看的不是星星。
十三岁那年，她遇到了盖聂。
她记得她从树上摔下来时盖聂接住了她，她记得一开始她天天蹲点找盖聂时他有些无奈的样子，她记得那次她赌气崴了脚盖聂背她回去，她记得月下她敲奏编钟他舞动长剑，她记得盖聂教她“侠”字的释义，她记得盖聂的梦，他所要寻找的国度······
她记得盖聂每一次背她，记得他说的话，记得他每一次对她笑的样子。
盖聂教了她很多与阴阳家教条相悖的道理，而她终于到了明白这些道理的年纪······
十三岁时，幻音遇到了盖聂。后来，她所有的回忆都是盖聂。这些回忆里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。
她不想死，但她已经得到了世间最好的了，也就别无所求了。
她用最后的力气将手指上的血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，点上盖聂皱起的眉间，盖聂低头看她。
她笑了，很开心很开心。
幻音记得那天盖聂满目星辰，嘴角弯弯，连双眸都溢出笑意来。
回忆永远地停留在那一时刻，没有了其他。
她的头轻轻一沉，点在盖聂眉间的手随后滑了下去，擦过他的长睫，垂在身侧。
在山顶，初升的熹光映在他们身上。
天，完全亮了。
那一年，幻音十六岁，碧玉之华。
盖聂二十二岁，最耀眼的年岁。
秦王政二十六年，秦灭六国。以王号不足以显其业，乃称皇帝。秦统一六国，终于结束了七国争雄，战乱纷纷的年代。持续了一千年的时代已经结束，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多了一片废墟。曾经广阔和辉煌的记忆平原都在新世界的阴影中化作砂尘。那些曾至死不休的顽强抵抗，在无情的铁蹄下逐个崩塌；曾经纷乱割据的豪雄，被熔铸成完整的疆域；曾经震耳欲聋的喧哗，最终沉寂为一个声音，嬴政，大秦帝国的主人。在旧时代的瓦砾上，他开始建造一个空前宏伟的梦想，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梦想。他不停地扩充军队，要做征服一切的霸主。为了这个充满野心的梦想，他要消除任何对帝国不利的阻碍。秦皇用重典，他担心各国余孽仍伺机反秦，便令南北居民互迁，导致民不聊生。
那年，盖聂二十八岁。
失去了家园的人们，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，失去了自己的名字，失去了祖祖辈辈的姓氏。在这条苦难的路上，必须像动物一样地生存。这样动荡不安的世界，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，即使拥有强大的力量，也无法改变历史的潮流。没有战火，没有残杀，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新世界？这条路通往哪里？也许只有我们的后一辈才能亲眼看到。
一年后，盖聂在民间找到了流浪的荆天明，离开秦国，履行当初对荆轲的承诺。
故六国人，秦国之人皆派人围杀盖聂，盖聂一人一剑，终是将荆天明护送至墨家机关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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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宁愿折心沐火，舍不得勘破
是你唇边夜雨清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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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至黄昏，天地万物都被晚阳映成暖暖的颜色。
幻音坐在湖边，将石子甩出去，看它在湖面打出好几个水波再沉将下去。
在她扔了七八颗石头后，盖聂终于将任务交付完毕，走过来看她一副无聊透顶的模样柔和了表情。
“幻儿。”
他唤她。
“哦！！”
她一下子跳了起来，仿佛瞬间回满了气力，高兴地应了一声，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。
可没走几步，困意又涌了上来，幻音昏昏欲睡，她揉了揉眼睛。
“聂哥，我好困······”
盖聂闻言，见她睡眼惺忪，便蹲下身，幻音高兴地跳了上去，把脸埋在盖聂衣服里。
“今晚的星空一定很漂亮，好想看······”
幻音含糊地嘟囔了几声，便嗅着盖聂的气息睡去了。
盖聂看看天色，背着她步伐平稳地走上山去。
待幻音睡够了时辰，醒来一睁眼，便是满天星辰。身上盖着盖聂的披肩，而盖聂正盘腿闭眼坐在她身旁，为她守夜。
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，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，她咯咯笑了出来，手脚伸得老长在草地上打起了滚。
盖聂睁眼看见她孩子般的行为，不禁笑出了声。
幻音闻声猛地看向他，笑意还留在他眼底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盖聂表情如此生动。
幻音滚到盖聂身旁，对着他傻笑。盖聂替她摘掉头上的草梗，笑问她怎么了。幻音遥指天幕。
“今晚星空真漂亮，明天一定是个好天。”
盖聂抬头，星辰入眼。青年剑圣的心第一次如此平静。
山脚下是万家灯火，尘世喧嚣到不了万仞山峰，于是只剩下天地静谧。
盖聂笑了，眉眼弯弯，满目星辰。
幻音看着他，觉得他比星星好看。
那日东风依旧，星辰恰似你。
-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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